查看原文
其他

知青故事│《金山情》(王善珍)

点击关注👉 知青情缘 2024-02-02


转载自公众号:一壁残阳


   

知青故事《金山情》

  

王 善 珍

江苏连云港老知青

  

1送别的鼓声和哭声

  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第三个年头,毛主席他老人家巨手一挥: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很有必要。”当时我们知道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话。大街小巷贴的标语好像也是这么写的。过了多少年我们知道了下面还有话:“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,把自己初中、高中、大学毕业的子女,送到乡下去,来一个动员,各地的农村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。”

  全国一千多万知识青年,听从伟大领袖的话,纷纷上山、下乡,奔赴边疆。我们也随着这股革命潮流,到离家一百多里的赣榆县插队。

  我们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“知青”。

  下乡插队走的那一天,我们在解放路上的体育馆门前集合,当时的体育馆整个建筑是用竹子做的,很气派。

  体育馆门口广场上,锣鼓喧天,红旗招展,几十辆大卡车停在那儿,这些车都是从各个单位调来的。红色的横幅上写着金色的字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很有必要。”

  “听毛主席的话,上山下乡最光荣。”

  “革命儿女,志在四方。”

  “不做温室里的鲜花,要做高山上的松柏。”

  喇叭里高唱革命歌曲,分贝很高,震耳欲聋,彼此说话都听不清楚,有的人两手作喇叭状,大声呼喊对方。

  在我们下放农村之前,新浦知青已走好几批了,他们是到大丰、东台、南通农场的。宣传时说是到兵团的,诱惑力最大的是能穿上军装,试想,哪个孩子没有长大以后当兵的梦,并且还有工资拿。当时到兵团是有条件的,出身一定要好,要是党员、团员那更没的说。家庭出身不好或者有问题的人家的孩子,再就是没有后门可走的人家,只好到农村插队。人还没走,就分成了三、六、九等,心中憋屈。

  

  

  我和好朋友小玉跑到通往去南方的大路上,看到路边有一群人,拿着用彩纸糊成的小旗,敲着锣鼓,绑在树上的横幅上写着: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。一辆辆插着红旗的大卡车缓缓驶来,汽车上用帆布搭成棚子,里面究竟装了多少人不清楚,只看见车后面有几个人抓住栏杆,多么年轻的脸,多么清澈无暇的眼睛,此时,他们眼睛里充满了迷惘,眼睛睁得大大的,我估计平时长着小眼睛的人,这时也把眼睛睁大了,望着家乡的路,一点一点地远去。当车刚驶过欢送人群,汽车就疾驶而去,驶向不知未来命运的陌生地方。

  我们心中好难过,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?前途在哪里?同时也很羡慕他们,以后他们可以穿军装啦,可以拿工资啦,可以享受休假啦。

  广场上的汽车就要启程了,每一辆上都站满了人,大包小包占据车厢的一角。我只带了一床被子,我六哥送了我一只木头箱子,我把平时要用到的东西都装在了里边,又提了一个网兜,里面装了两个搪瓷盆,还有一瓶昨天妈妈给我炒的肉酱。

  送行的鞭炮响了,车轮缓慢滚动,刹那间,广场上送行的人群中,爆发了巨大的声响,有人大声哭喊、有人大声喊叫,有人双脚蹦跳,有的家长死死拉住孩子的手,随着车子在跑动。其中有一个叫顾华的知青,她的妈妈实在放心不下她,一使劲一翩腿爬上了车,跟着女儿走。顾妈妈是所有到金山公社的知青中的唯一的家长。

  我家只有五哥和六哥来送我,我那多病的妈妈不能来送我,此时她正躺在病床上。事后听我哥说,我走后,妈妈整整哭了半天。

  

  

  我们到赣榆县金山公社插队的知青有一百五十多人。当时是这样分配的,以铁路为界,路北的到东海县插队,路南的到赣榆县插队,到赣榆县的又分好几个公社。

  六月的风,已经比较热了,麦浪滚滚,田里已经有人在收割了,路两旁高大的杨树郁郁葱葱,路边的水渠里的水在哗哗地流着,汽车在沙质的公路上疾驶而过,大家都默默无言,互相都不认识,有的人还没有从刚才与亲人离别的情绪中走出来,甚至还有女孩在流泪。大家都没有心思欣赏周围的美景,都在想,这汽车究竟把我们拉到何方?

  

2安家的插曲

  最先到达目的地的是罗阳公社,几辆汽车拐向往罗阳方向的土路上去了。大家挥手告别。时辰不大,城南公社又到了,在一片告别声中,我们的汽车穿过县城——青口镇,一直向北、向北。

  驶出县城大约二十多公里,我们的车往东拐下去了,还有几辆车继续往北,他们是到黑林公社的。乡间的路就大不如公路了,有点颠簸,又行驶了一会儿,车开进了一个大院子里。顿时锣鼓喧天,彩旗列列,只听有人喊:“到了!到了!”大家七手八脚把行李拿下来,懵懵懂懂站在那儿。只见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,带领一帮人迎上前来,鼓着掌,大声说道:“欢迎!欢迎!”好像我们来的时候有一个带队的,他把我们移交给了公社党委。

  公社领导讲了话,无外乎是你们知识青年到农村来,是毛主席叫你们来的,我们欢迎,你们要好好锻炼,脱胎换骨,农村是大有可为的。讲完话,他叫各大队把人带回去,候在一旁的各大队派来的人,急不可待地冲上来,要把人带走。有人拿着花名册,哪些人到哪大队去,剩下的人越来越少,包括我在内的九女三男,要分到靠近山东的一个村庄去,顾妈妈马上打听,这个地方交通方不方便?来人告诉她,交通极不方便,爬坡上堰,要走十几里才能坐上车。顾妈妈吓坏了,坚决不许女儿到那儿去。有大人撑腰,我们十一个人也坚决不去。

  本来高高兴兴来接我们的,到他们大队去的,靠近山东的那个大队的社员们,见接不到人了,垂头丧气地回去了。

  

  

  最后就剩我们十二个人在那儿僵持着,打乱了人家的接收计划,公社几个领导一商量,决定按照家长的要求,哪里交通方便就把我们安排到哪里。下庄大队最方便,车辆穿村而过,却很贫穷。顾妈妈没想那么多,当时显得很高兴,只要能坐车来看女儿就行,她放心地坐着送我们的汽车回去了。

  后来才知道,当初公社党委接到上级红头文件以后,他们就把全公社收入最好的大队挑选出来,安置这些学生,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不错,一个工分是三分钱,一个壮劳力,一天最高分是十分,能挣三毛钱。现在这个地方一个工分是两分钱,一年下来就要少挣不少钱。有失必有得,钱是少挣了,回家却方便了,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,有时正在地里干活,突然看到家乡的货车从村里通过,一下子想家了,锄头一扔,坐顺便车就回来了。

  记的有一次,我回家过了两天,回来时坐一拉煤的车,同行的还有两个,她们跟司机很熟,自然而然坐在驾驶室里,我只好坐在煤车顶上。一进村,看到我的人都对着我笑,我看这些人这么热情,也报以微笑,他们笑得更厉害了,我被笑得不好意思了,赶快闪进大队部,对着墙上的镜子一照,大笑起来,原来我变成了“熊猫”眼。

  公社领导赶快打电话给下庄大队部,叫各生产队派人把这些知识青年领回去。公社驻地离下庄大队只有三里地,时间不长,陆陆续续来了骑自行车的,推着独轮车的,赶着牛车的,扛着扁担的,来了一大帮人。

  我和顾华、时玲分在第三生产队,三位男同胞分在第五生产队,其余六位女同胞分在第二生产队和第四生产队。第二生产队里有一个叫谭芳的人,由于家庭贫困,姊妹众多,没上一天学,文盲。运动一来,她当时只有十七岁,是符合这个年龄段的,管她识字不识字,就被当作“知青”送下乡来了。

  顾华是我的邻居,很熟,时玲是第一次见面,以前不认识,她俩性格完全不一样,顾华好说好笑,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,好奇地问这问那,时玲很腼腆,不爱说话,动不动就脸红。

  名单一确定,社员们就忙活起来了,把我们的行李装在独轮车上,人员安排好,陆续回村,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,叫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,带我回村,我仔细地看了看他,觉得他那么瘦小,行吗?我不忍心坐在后面,我做个手势请他上车,反客为主地把他带回了村。

  

  

  突然改变接收点,下庄大队的干部们没有思想准备,措手不及,先要解决住的问题,其他的队腾库房的腾库房,腾磨坊的腾磨坊,实在没地方的,社员家有空闲的屋子拿出来救急。三个队基本上把我们九个男女同胞安顿好了,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。

  队长来了,看见我们三个小丫头,叹了一口气,挠头皮了,犯愁了。我打量了一下队长,瘦瘦的,年龄在四十岁开外,眯缝眼,嘴有点瘪,一脸的忠厚老实,还看出来他是个慢性子。

  队长为何犯愁,因为队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房子,社员家也腾不出一间房出来,我们三人呆呆地站在大队部,等待他们想办法来安置我们。门外聚集了不少人,像看西洋景一样地看着我们。

  队长和副队长、会计、保管员、记工员、饲养员大小干部一商量,觉得有一处屋子可用,于是带着我们往那住处走去,热心的社员们拎着我们的行李跟在后面。走到一处破旧的院墙外,队长打开用几根树枝做成的门,来到院内。

  院子不大,长满了野草,东墙角有一个只剩半截的破缸,缸底有点水,已变成黑色,西墙角有一个石墩,长满了绿苔,靠着东墙搭了一个锅屋,屋顶塌了一半,剩余的几根木头勉强支撑着屋顶。用泥做成的灶台,堆积着厚厚的一层灰,一个角已经掉了。

  给我们住的是两小间草屋,很矮,全是泥垒成的,好像院子里的地比屋内还高一点,里间屋墙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,只有窗棂,没有玻璃。队长推开屋门,一股怪味扑鼻而来,里面很黑,只有那个小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,我伸头朝里定睛一望,大叫一声往外就跑,吓得顾华和时玲也尖叫起来。原来屋里放了三口棺材,摞在一起,乌黑发亮,吓死人了。队长见我们吓成这样,忙安慰我们说:“不要怕,这里面是空的。”难道说这里面还装着人?不敢往下想了,只听见队长不慌不忙地说:“这是寿材,只有等到人死了才装进去。这是几位老人几年前就打好了的,看这个屋子闲着,放在这儿的。”他命令叫人把寿材抬回各家。

  中午,我们到大队部吃饭,每人一大碗干饭,三个素菜,喝了一大杯茶叶水,撑死了。

  队长指挥一帮人打扫院子,尘土飞扬。又叫人把房门加固,把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,叫人用几根棍绑成一个框子,再绑上荆条,上面铺上玉米秸秆,放在土坯上,这就是我们的床。

  我抓起我的行李,一下子冲到里间,把行李放在刚弄好的床上,屋内只能放两张床,必须有一个人要住到外屋,她俩谁也不愿意,最后只好我和顾华睡一张床,时玲睡另一张床。我们带来的零碎东西没处放,队长又叫人送一张快要散了架的破桌子来。

  

3可爱可敬的乡亲们


  一切安排妥当,社员们涌进了屋,外面还站了不少人。他们望着我们傻傻地笑着,我们也报以傻傻的微笑。我邀请几个女孩子坐在床上,她们害羞不肯坐,我把她们硬拉坐下。有大胆的问我们是哪里人,告诉他我们是新浦人。

  “噢,是耄子。”

  “噢,你们是侉子。”

  大家哈哈大笑,刚才的陌生感消失了。他们说我们说话他们听不懂,叫我们说慢点,我们说你们说话我们能听得懂,你们说话带点山东腔,他们说,这儿离山东不远,从这儿到公社驻地,再往北走,过了一条河,就到了山东地界。

  我们和他们聊着天,他们似懂非懂地听着。在人群中,我突然发现有一个姑娘长得特别好看,白皙的皮肤,瓜子脸,通直的鼻子,小嘴,乌黑油亮的头发。她在静静地听我们说话。就是这个美丽的姑娘,跟村上的一个小伙子发生了一段凄美的爱情,那是后话。

  我还发现,在这些看热闹的人中,有一个十一、二岁的小男孩,一直憨憨地笑着,我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很害羞地告诉我,他叫明,待了一会儿,他就走了,过了一会儿,这个小孩又来了,瞪着大眼望着我们,我问他:“明,你家住在附近吗?”明不睬我,我奇怪,这么快就忘了我了。旁边的人大笑起来,说他不叫明,他明明就是明吗,大伙儿笑得更欢了,弄得我莫名其妙,这时有人说:“他叫亮,他和明是双胞胎。”

  以后,我还真分不清哪是明哪是亮,我想了一个办法,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,我就会这样喊:“明亮。”两人一起答应,若是一个人,我就会喊:“明!亮!”他也会答应,反正他不是明就是亮。

  天色已晚,队长又叫人送来了煎饼和开水,我把肉酱分给她俩,卷在煎饼里,很好吃,就是咬不动,一张煎饼没吃完,累得腮帮子疼。

  

  

  天渐渐黑了,村里没有电,我们坐在黑黑的里屋,不敢往外屋望,总觉得那儿有棺材。我比她俩大一岁,从小我胆子就比较大,这会儿,她俩紧紧的依偎着我。这时外面走进来俩个人,手里端着个煤油灯,进门一看,是两个小姑娘,有十六、七岁,个子高一点的说是队长叫她们来陪伴我们的,我们感动得差点哭了。

  她们把夹在胳膊下的蓑衣铺在外屋,也没有跟我们说什么话,躺下就睡着了。我们望着如豆的煤油灯,可睡不着了。躺在硌人的床上,我想起了家中舒适的大床,明亮的灯光,又想到有病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?妹妹是不是很想我?怎么就把我送到这儿来了?以后怎么办?泪眼婆娑,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
  快天亮了,只听见时玲大声喊道:“死人头!死人头!”手在空中乱舞,并指着一个地方,怔怔地望着。我们全部被她的叫声惊醒了,外屋的两个小姑娘,吓得抓起蓑衣夺门而逃。我和顾华也吓得不轻,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战战兢兢抬头看,只见房梁上吊着几棵大白菜,是白天打扫卫生时,忘记取下来了。我抚摸着时玲的后背,对她说:“不怕,不怕,那是大白菜、大白菜。”声若游丝,睡意全无,捱到天亮。

  这就是我们来到农村过得第一个夜晚。

  


4许大娘和“大小姐”


  天亮了,我们的恐惧感消失了,觉得天是那么的蓝,空气是那么的新鲜。

  队长来了,告诉我们这几天不要干活,先熟悉一下村里的环境,再把生活方面的事弄好。因为下庄村不是我们的接收点,很多事情要从头做起,首先要把我们的关系转过来,再要按照上级的指示把我们安顿好。队长到公社开会去了,将近中午回来了,告诉我们,从现在开始,你们可以从队里领稻子加工成大米吃,也可以从场上的草垛上扯草烧,至于安家费是多少,队长没透露,只是觉得以后队里陆陆续续给我们添置了一些东西,如小桌子、小板凳、小水缸、锅碗瓢盆等。

  这两天,队长安排我们临时到许大娘家吃饭,我把带来的那瓶肉酱贡献了出来。许大娘是个接生员,远近闻名,她接受过简单的培训,经过多年的实践,医术高超。经她接生的孩子成百上千,难产的,胎位不正的,她都能化险为夷。据说也接生过一次“怪胎”,是个女孩子,长了三条腿,一生下来就死了,吓得她家里人赶快把死胎扔了。

  许大娘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,慈眉善目,对于我们的到来,她高兴极了,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。吃的蔬菜都是刚从菜园里拔来的,鸡蛋都是自家鸡下的,煎饼是她那十九岁的外孙女摊的,极薄,火候到位,口感很好。

  农村衡量一个妇女能不能干,除了会干农活外,还要看她做饭如何,尤其看她煎饼摊的怎样,最顶级高手,一人能同时看三个鏊子,一家十几口人也供应上吃。许大娘的外孙女叫爱,从小就跟着她。爱小时候乖巧懂事,长大了心灵手巧,尤其会摊煎饼,她摊出来的煎饼,薄得像张纸,拿起来对着光看,都能看到对方,咬一大口,入嘴只有一小口,随即就化,喷香极了。

  有的人就不行了,笨,煎饼摊得不均匀,火候又掌握得不好,咬一小口,到嘴里变成了一大口,粗糙沾牙,难以下咽。

  

  

  我们到场上去看了看,场很大,也很平整,场的一角有好几个草垛子,我想,今后我们就到这儿取草烧饭。又来到一个小高坡上,这儿是一口水井,我们三队的人吃水都到这儿打。

  水井是方形的,很深。井的四周用石头砌了一圈,便于放水桶,井边有几个社员正在打水,我见他们把长绳子系在桶把子上,往井里一送,飞快地拉动绳子,一桶水就上来了。我跃跃欲试,找了一个最小的桶,学着他们的样,就是打不上来一点水。顾华和时玲也上来试,结果一样。社员们善意地笑着,有位年纪稍长的人,手把手地教我们:把桶续下去,快要接近水面的时候,手左右猛一抖,桶口朝下,一头扎进水里,这样子才能打到水。照着他的样,果真打到了水,只是份量不多。

  两天过后,我们自己开伙了,有了知青的特权,精米白面吃着,柴禾管够烧着,一缺什么吃的,马上到村上唯一的小卖部去买,出入最多的是我们,也包括其他三个点的男女同胞,我们不知天高地厚,整天胡吃海喝,这样的日子也就维持了半年,上级就不管我们了,特权就消失了,地里收什么我们就吃什么,还要凭工分分粮。

  刚下乡的几天里,我们的头脑整天昏昏沉沉,分不清东南西北,每个人想家想得厉害,时玲时不时地在流泪,我心中也很难过,我比她俩大一岁,我十九岁,她俩都是十八岁,我拿出做大姐姐的样,对时玲说:“我们来了都来了,也回不去了,慢慢适应这儿的环境吧,慢慢过日子吧。”其实,我哪里会过日子呀,怎么过日子呀,一窍不通。在家都是妈妈操持,不懂得过日子的艰难。现在一下子走上社会,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?

  时间不长,我们接到了来自大丰、东台、南通的同学们、朋友们,他(她)们的信件。后来得知,南方的来信像雪片一样,飘到赣榆县各个公社的知青点,忙坏了投递员。邮局的同志还真没见过这个架势。

  我的闺蜜笑玲,三天一封、五天一封给我来信,信中堆满了革命词藻,大谈革命理想,字里行间充满了革命激情,信的末尾总会写上:祝毛主席万寿无疆!署名:你的革命战友——笑玲。

  

  

  随着时间的推移,来信间隔的时间长了,信中少了些激情,务实的东西多了一些。再后来,就大倒苦水,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兵团,就是一般的农场,只不过把农场按照军队来编制,编成班、排、连什么的,也没有穿军装,还是各人穿自己的衣服,工资是拿了,也是少得可怜。他们被管得紧,活又累,有事要请假,还不一定会被批准,言下之意,还不如我们插队的好。

  笑玲是独生女,极受宠爱。家境优裕,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,睡有舒适的单人房间,活动筋骨有宽敞的客厅、偌大的院子。院子靠墙砌了一个花坛,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,小径用鹅卵石铺成,院子中间种了一棵葡萄树,每年硕果累累,葡萄架下安放一张大理石的圆桌,四只藤椅。没事的时候,拿本小说,吃着葡萄,遐意至极。

  下放到农场以后,这个“大小姐”哪能受得了,妈妈心疼地光往邮局跑,大包小包往农场寄。后来国家落实独生子女政策,没到两年,她就从农场回来了,弄了一身的病。

 


5第一次干农活的尴尬


  过了一个星期,队长来到我们小屋,问我们生活得怎么样,有什么困难没有,我们回答他,没有什么困难,就是想家,队长说过些天就好了,又问晚上还害不害怕,我告诉他,已经把原来放寿材的地方用报纸糊起来了,还用红纸剪了两个窗花贴在上面,最后队长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要我们参加劳动。我们爽快地答应了,这几天憋闷的慌,无所事事,干干活也好。

  干什么活呢?队长说:“你们就参加割麦子吧。”

  以前上学时,学校也组织过全校师生,到郊区新坝公社帮助农民割麦子,名曰:学农。千余名学生浩浩荡荡,背着行李,提着饭盒,饭盒里装着吃饭的小勺,叮铃铛啷,路人都当奇景看。

  那时学生队伍来到公社驻地,分在指定的村庄里,帮农民麦收。活没干怎样,给人家添的麻烦可不少,今天这个手割破了,那个脚扎伤了,明天这个感冒了,那个拉肚了,人家操心不少,还要腾出大房子给我们这些学生住,又要派专人用特大锅给我们做饭。睡在麦草上,我们整夜被跳蚤咬得睡不着觉,浑身起小红疙瘩,第二天没精神干活。伤病员逐渐增多,没干五天就又浩浩荡荡地回来了。不管怎么说,我也算是有过割麦子的经验。

  现在下乡第一件农活儿就中割麦,我有“学农”经验,心中不打怵。

  

  

  来到地里,有人递给我一把锋利的镰刀,在田头,社员们一字儿排开,每人割五垄,垄不算长也不算短,队长说我乍干,就割两垄吧。队长一声令下,社员们争先恐后,一会儿就到地头了。我只割了一小块,大家围拢过来,三下五除二就帮我割完了。

  重新安垄,一会儿功夫,大家又割到头了,他们围拢来,又帮我把麦子割完了。队长对我说:“这样吧,你就割一垄吧。”队长随后对大家说:“今天,把这块地割完才能休息。”大家甩开膀子干了,你追我赶,谁也不让谁。他们谁也顾不上我了,刚才还直立的麦子,现在全躺倒在地上了,偌大的地里只剩下我这一垄麦子,孤零零的。这种场景,如果制成明信片,那绝对是美景:娇阳之下,金色的麦子铺满田间,一个美丽的姑娘,站在直立着的独一垄的麦子旁,手搭凉蓬,面带迷人的微笑,眺望远方。可惜不是。我在艰难地割着,挥汗如雨,好不容易割到地头,一阵摇晃,眼冒金星,一头栽倒在地。

  大家纷纷围过来,关心地问我摔没摔伤,队长走过来,叹了一口气,说:“这样吧,你去捆麦子吧。”捆麦子的都是老弱病残,我那俩伙伴原本也是安排割麦子的,队长一看她俩细胳膊细腿,个头又矮,又从来没割过麦子,动了恻隐之心,编在了捆麦子那一组,现在,我这个样子也只好加入了她们的行列。她俩看到了我的惨状,即感到好笑又十分同情我。

  

  

  麦子上场了,要把麦粒弄下来,那就叫打场,套上牲口,拉着石磙,一圈一圈地压,压好的麦粒儿赶紧弄到场边晾晒,牲口不够用,那人就得上,五个人拉着石磙子,也是一圈一圈地转,往往我在最外面,一开始不知道,后来才知道,在外围的人最吃力,在最里面的人最省力,他们往往都把靠近里面的绳子先抢到手了,剩下的只能给我了。人家走一小步,我要跨几大步,有时还得带小跑,累得我气喘吁吁。有一个叫秀的姑娘看不下去了,休息完再干活的时候,她马上冲上前,抢了一根最里边的绳子,递给了我,这样我就轻快多了。

  麦收季节,天气变化多端,白天还好好的,到了夜里,下起了小雨,队长敲着小锣,大声喊叫:“抢场了!抢场了!”队里所有的青壮年冲到场上,把麦子堆起来,用草苫子盖上,如果是下大雨,那真跟打仗一样,动作慢一慢,麦子就泡汤了。有时忙到半夜,衣服都湿透了,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,苦不堪言,也深深的体会到农民的不易。

  


6生活中有很多小插曲


  我们来到农村已有一段时间了,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,想家的心也放下了不少,从一点不会干农活,到能干一点了,也和社员们融洽相处了。尤其是队里的姑娘们,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我们屋里来玩。

  我们刚来的时候,发现这儿的姑娘、小媳妇,还有中年妇女,全部穿带大襟的衣服,都是水蓝色的,从没看过有人穿花衣服,或者其它颜色的衣服。穿的鞋子是绣上花的,土的掉渣。我们三人虽然家庭不算富裕,但是我们正处在爱美的年龄,时髦还是赶的。

  受我们及另外六个女同胞的影响,姑娘们很快地甩掉了绣花鞋,脱掉了大襟褂子,跟着我们的潮流走。尤其是爱,我们穿什么,她就跟着穿什么,她的外婆是接生员,她家的生活比其他人家要富裕的多,如果她不说话,真分不清她是农村姑娘还是知青。村里的小伙子们也受到三个男同胞的影响,从貌似电影上的“汉奸头”,变成了很洋气的时髦头,有的还叫男同胞帮他们在城里做衣服,这样的穿着打扮,对他们以后的相亲,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

  

  

  远在城南公社的好朋友小玉,托人捎信来,叫我到她那儿去玩,我应邀而去。在那儿,我见到了老朋友,结识了新朋友。到了晚上,我们聚集在一个知青点的大房子里,或坐,或站,大家谈理想,谈抱负,谈未来,群情激昂,有一个头发留的很长的,年纪比我们年长几岁的,很帅气的男同胞带头唱起了《知青之歌》,其他的人跟着哼唱起来,唱了一遍又一遍,有的人还泪光闪闪。我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,很是震惊。歌词很凄凉,旋律很优美。看他们的神色好像已经到了世界末日。

  我们太年轻了,最小的只有十七岁,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三岁。当时还处在文革当中,大家都看不到前途,忧国忧民。不知怎么着,我突然想起了《青春之歌》里面的场景:一群热血青年,穿着长袍,围着长围巾,仰望卢嘉川,听他讲革命道理,小商人家庭出身的林道静,静静地坐在那儿,手托腮儿,听的是热血沸腾。

  时代不同了,我们是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,来农村插队落户的,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,是来替国家排忧解难的,光唱唱歌,发发牢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这样的聚会进行了好几次,渐渐的,每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,同时忙于生计,棱角被磨平了不少,聚会少了,乃至消失。

  来到农村快半年了,我们已和社员们打成一片了,农活也能干一些了,也时不时地出些差错,不是把地瓜秧当草锄了,就是把玉米苗当草拔了。队长从未批评过我们,他是七个孩子的父亲,他总认为我们离开父母,来到这么贫穷的地方,很是心疼,要不是运动,她们能来吗?

  

  

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下去了,在这期间,我和时玲还闹了一个笑话。顾华前几天回新浦看她老妈去了,只剩下我俩。这天,我提前收工回了家,没关门。冬天日头短,不一会儿天就黑定了,太累了,煤油灯里的油所剩无几,我舍不得点灯,况且囊中羞涩。我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休息。这时,我看见一个人将头伸了进来,透过门外微弱的亮光,我看清了是时玲,她也是刚收工回来,屋内太黑,她不敢进来,她咳嗽了一声,我正累得慌,难得搭腔,故意不吱声。她侧着耳朵,左右两边仔细地听了听,好像有所察觉,她也不说话,我也不能说话,我怕我突然说话,吓着了她。

  她曾经告诉过我们,她小时候好像是被长相怪异的猫狗之类吓到过,病了很长时间才好,她一直很胆小。这时,我不能发出一点声音,她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,突然“啊”地叫了一声,跑了。

 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,她又来了,并带来了一个人,是个男社员。她对那人说:“这屋里好像有动静。”那人说:“没有。”

  “门怎么开了?”

  “不知道啊!”

  “是不是她出去有事了?”

  “很有可能。”

  他俩站在门口,谁也没敢进来,时玲其实还没有从屋里有棺材的阴影中走出来。我更不敢说话了。借着一丝光亮,我看见他俩在门口比手划脚,像两个鬼魅的身影,我感到很好笑,却又不能笑,忍着。只见时玲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,总觉得屋里有什么,旁边的那人屏住呼吸,侧耳聆听,忽大叫:“这屋有人!”

  “啊!吓死我了,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我听见有人呼吸的声音。”

  看这本领,堪比福尔摩斯。

  这时黑暗中的我,觉得玩笑开大了,快要没法收场了,我用极小的声音说:“是我。”随即点上了煤油灯。

  从那以后,即使再没钱,借钱也要买煤油。

  

  

  我们这个地方属于丘陵地带,沙质土壤,夏天就是下再大的雨,也不泥泞,雨一停,穿布鞋走路都行。整个村庄显得很干净。同时,盛产地瓜、花生,麦子产量也不错。除了孩子多,劳动力弱的家庭外,基本上还能填饱肚子。大的难处是缺草烧。

  公社的供销社有时会调来一些煤炭,分到每户就寥寥无几了,而且是烟炭,质量差,炭石也多,没有风箱不能烧。我们开始还享受烧草不限量的待遇,烧不烧炭无所谓,等到半年后待遇取消了,才真正尝到无草烧的滋味。

  跟社员们分一样多的柴草,有的很耐烧,像豆荚杆,玉米秸、麦秸、地瓜秧也很好烧,最不好烧的是稻草。原先这儿不种水稻,上级硬要“旱改水”,只好遵命,种了一小部分。稻草起初火势也不小,却不耐烧,做一顿饭要烧不少,而且锅腔里全是灰,要不停地往外掏灰。

  有一次天下小雨,柴禾全湿了,收工回来,做饭时,怎么也点不着火了,又累又渴又饥,我们三人相拥而泣。正好爱到我们这儿来窜门,看到此情,她马上回家拿了几张煎饼,带上一壶水,解了我们的窘境。队长知道后,赶快叫人到场上扯些草送来。有时,实在没的烧了,就锅里煮着地瓜干,锅下烧着地瓜干。

  社员们更是嗜草如命,绝不放过一枯枝、一枯叶。为了省柴禾,冬闲里有的人家每天就吃一顿饭。我有时看到一些老年妇女,能使家中有柴禾烧,她们穿着肥大的深蓝色的棉袄,头戴黑色的围巾,坐在稻茬地里,抡起木棒,使劲捶打着稻茬上的泥土,忍受着凌厉的寒风,受了那么大的苦,又能烧几顿呢?时间长了,满头满脸都是灰土,远远望去,就是一个泥人。

  

  

7我把“阿庆嫂”演砸了

  冬闲里,无风,有好太阳的日子里,很多老人蹲在小店墙根,晒着太阳,拉着呱。中年人也就是搓搓草绳,修理修理农具,妇女们凑在一起,拉拉鞋底、绣绣鞋垫。姑娘们、小伙子们无事可做,浑身的精力无处散发。有人就想到了要不要搞点娱乐活动,成立一个文艺宣传队。眼下正流行革命京剧《沙家浜》,其中最经典的是“智斗”一场。主角是阿庆嫂、胡传魁司令和刁德一参谋长。

  排练场地定在大队部,胡司令人选很快就敲定了,是二队的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叫齐的人,演刁参谋长的是本村的一个民办教师,阿庆嫂的人选就费了一番周折,提名的几个:略识点字的长相不行,长相行的又不识字,不知怎么的,有人提到了我,长相即行又识字。我死活不干,我说我是左嗓子,五音不全。小时候确实有人想培养我唱戏,就是因为是左嗓子才作罢。大队书记做我的工作,无奈,我答应试试看,并对书记说:“如果我的唱腔受到大家的欢迎,我一定好好演,如果把大家吓着了,那我就立马撤退。”

  “行!”

  顾华也加入了进来,原本也是把她作为阿庆嫂候选人的,她嗓子好,就是因她个子矮,又是银盆大脸,不太符合阿庆嫂的形象,所以落选。她的角色是群众演员,提着一杆枪,(其实是一根棍,做成枪的样子),跟着民兵队长,从舞台这头跑到舞台那头,没有一句台词。

  宣传队一开始也打算叫时玲当群众演员的,最后作罢。原因有二:其一,时玲胆小,不喜动,这样的场面对她不合适。其二:时玲和“司令”音有些相似,如果时玲参加排练了,剧组中有人喊“司令”,说不定时玲和演胡司令的演员同时答应,甚是尴尬,大家一哄笑,时玲脸薄,说不定就哭了。

  

  

  排练是辛苦的,也是热闹的,青年们挤满了大队部,全大队的人才都集中在了这里。

  台词我飞快就背得滚瓜烂熟,道白还可以,有点京剧味,就是唱不行,京剧得用假嗓子唱,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,这哪能是一时半晌就能会的呀,遇到高音根本上不去,何况阿庆嫂有大段的唱腔。再说乐队也不行,一把破京胡,拉的人技艺不佳,他是凭着感觉拉,拉的和唱的总不合拍,其他的打鼓的、敲锣的、击板子的各行其事,乱成了一锅粥。

 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,排练总算有个样了,每次排练,我都是随着京胡在哼哼,我想等到正式演出时,我再大声唱。

  服装也成了问题,大家都很穷,村里也没有钱给演员做衣服,不知书记从哪儿搞来了两套旧军装,胡司令和刁参谋长的服装算解决了,阿庆嫂的服装就很难搞到,有一位姑娘把她以前穿的大襟衣服拿出来,借给我穿,又用一块方头巾折短一点做围裙。我心想,阿庆嫂好歹也是个茶馆的老板娘,这样的穿着是不是寒酸了点。

  阿庆嫂的鬏是很难梳的,要长头发才能盘上去,我只扎了两条短辫子,很难梳成鬏,大家出了一个点子,把我的头发梳在脑后,用皮筋扎起来,头上顶一块蓝布遮挡起来,有个样子就行。

  戏排练了不少日子了,社员们也等得心焦,一心想看。我们也觉得戏排练得差不多了,应该演出了。进入倒计时了,决定彩排。清理一切闲杂人员,只留下几个铁杆观众。并把窗帘拉上,保密,等正式演出时,给大伙儿一个惊喜。

  彩排就是彩排,就得当正式演出,音乐响起,我大声地唱了起来,跑调了,吓得敲小锣的把锣掉在了地上,差点摔坏。唱到高音处,怎么也上不上去了,又试了几次,糟了,声音岔了,嘶哑了。吓坏了全体同仁。眼看就要演出了,阿庆嫂出现这种情况,一个多月的辛苦全泡汤了,我想起了对书记说的话,如果不行,我立马撤退。现在不行了,如我撤退,实在对不起父老乡亲,怎么办?

  

  

  我突然发现观众中有一个姑娘,从我们一开始成立文艺宣传队,她就一直跟随着我们,每场不漏,她肯定看也看会了。叫过来一试,果真不错,人长得还算俊俏,就是不识字。最可喜的是她梳着两条过腰的辫子。临时换人,我说:“我本来就告诉你们,我是左嗓子,你们就是不相信,现在把大家耽误了,很对不起,我看就叫她演吧,台词方面包在我身上。”

  事到如此,只好这样了。这个姑娘不负众望,果真演得像模像样。

  戏终于上演了,在小学校的操场上,两盏气灯照得如同白昼,下面还备了一盏,如果上面的灯不亮了,这个灯马上打足气,以解燃眉之急。全大队的男女老少全来了。开演之前,大队书记讲话,从国家大事一直讲到生产劳动,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一开始大家还耐心听着,后来听烦了,就开始皮皮打打,说说笑笑了。

  这时,姑娘怯场了,我安慰她说:“不要怕,大伙儿都在等着你了,你如果忘了词了,我在后台给你提词。”

  书记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了,在大家的鼓掌声中,面带微笑,挥着手下去了。

  在一阵激烈的锣鼓声中,戏开演了,阿庆嫂穿着寒酸的衣服,胡司令、刁参谋长穿着很旧的军装,肥胖的胡司令腰间的皮带上,插着用木头刻的、涂上墨汁的手枪,他们三人在台上“智斗”着,瘦瘦的刁德一一句“适才呀听得司令啊讲……”高音上不去,在京胡的掩盖下,糊弄过去了。

  阿庆嫂也在卖力地唱着,我躲在台后破布幔下紧张地听着,只要看她一卡壳,马上提词,还好,没出大错。

  扮演群众演员的顾华,由于过分紧张,刚跑到舞台的中央,一个趔趄,棍做成的枪被甩了出去,人差点扑倒在地,她满台找枪,找到后,拾起来,仓惶跑下。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大笑声。

  社员们其实哪管你服装不服装,道具不道具的,只要热闹就行,平时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,好几个月才能看到一次电影,这样的娱乐已经很开心了。

  

  

  一个冬天,宣传队又排演了不少节目,山东快书、三句半、女声小合唱。没有导演,表演出来的东西生硬、呆板,女演员们都好像没有笑肌,面部表情僵硬。说来奇怪,表演结束,刚一转脸,每个人都笑成了一朵花,我想,如果她们把刚才的一朵花,面对观众的时候,那该多好。究其原因,她们没有经过表演专业的培训,当然达不到表演的效果。

  我再也不参加任何节目,他们有时来请我抄抄歌词,或者教教他们说普通话,我乐意帮忙。

  

8姊妹分别时我住上新房

  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我们早已不再享受知青的待遇了,我们逐渐向乡亲们靠拢:在田里扒个地瓜,在裤子上挡两挡,拿起就吃,小河里的水,捧起就喝,下田劳动,赤脚打膊,穿蓑衣,戴斗笠。随乡入俗。冬天里照样和农村姑娘穿一样的大厚棉袄,围着大红的方巾,挑土填沟、积肥浇水,不穿成这样,冷啊。只要我们不说话,别人还真看不出我们是城市姑娘?还是农村姑娘?和我们刚来的时候一样,我们影响了她们,现在反过来了,她们影响了我们。

  国家的政策下来了,独生子女一律回城,顾华就要回去了。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内,酸甜苦辣都尝遍了,当初的银盆大脸变成了瘦削的小脸,我想,如果一开始挑选阿庆嫂人选时,她是现在这样的小脸,那肯定是她演,绝不会旁落他人。她原本大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,俗话说,三斤半鸭子,除了头光是嘴。她现在是三斤半头,除了头光是眼。

  她来农村一年后,她的父亲去世了,她的父亲极爱她,平时对她是含在口里怕化了,捧在手心怕摔了,顾华一下放,就像剜了她父亲的心头肉,时间不长她父亲就病倒了。对于爱她的父亲的死,顾华悲痛欲绝。母亲孤苦伶仃艰难度日,有时来农村看望女儿,母女俩抱头痛哭,我和时玲在旁边陪哭。

  顾妈妈听到这个好消息,马上坐车来到村里,帮助女儿整理行李。我和时玲心里可难过了,顾妈妈带来的好吃的东西,我们一口也吃不下去,泪流满面。顾华一边整理东西,一边淌着眼泪,即是高兴的泪也是伤心的泪。终于可以回去了,却要和朝夕相处的伙伴分离了。

  启程了,我们挥泪告别,乡亲们来送行的也不少,他们一定会记住这个小巧玲珑、爱说爱笑、大大的眼睛、心无城府的城里姑娘。

  

  

  顾华刚走不久,队长就接到了公社的通知:下庄大队第三生产队女知青们住房条件太差,给予补助。要建新房给我们住了,我和时玲高兴极了。

  这儿盖房很奇特,用石头打好地基后,不用砖砌,而是用夹板放在两旁,中间留出墙的厚度,把土放在里边,人站在上面,用石锤捣结实就是墙。四面墙可以同时建,只要土供应的上,来了很多人,运土的,上土的、平整土的、捣土的,建房速度很快,十天时间就盖好了三间大房子。

  我和时玲还没等房子干,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。赶快逃离那个曾经放棺材的小破屋子。望着宽敞、明亮的三间大瓦房,别提多高兴了,更可喜的是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,我们打算以后养一些鸡,再栽一棵梧桐树,这种树长得快,荫凉大。唯一的缺点是,望笆没有用泥抹上,有一次下大雪,我亲眼看见雪花从瓦缝中飘了进来。

  我当民办教师已经一年多了。村上的小学校缺少老师,大队委员会开会,决定在知青中选一个,挑来选去,觉得我还合适。我再三声明,我文化程度不高,教不好,会误人子弟。他们说我教二、三年级总可以吧。其实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个中学教师,或者当个考古专家。我嘴上推辞,心里可高兴了。最后定下来,全年工资一百五十元,平均每月十二元五角。不发现金,折合成工分,分粮分草给我。并且还规定,寒暑假回队参加劳动。这样一来,我在知青当中成了富户。虽不拿钱,但不愁吃不愁烧。

  

  

  我当了民办教师以后,仍住在那阴暗潮湿的小屋里,那时候,顾华还没回城,每天晚上,她俩凑着一盏煤油灯在看书,我独占一盏煤油灯在备课。夏天,三人躲在蚊帐里,她两人一人一把芭蕉扇在聊天,看我汗流浃背在备课,两人对着我一阵猛扇,凉快极了。冬天的晚上,三人围坐在被窝里,捂着脚,谈天说地。

  顾华没有等到住上新房就回去了,我写信告诉她,她也为我们感到高兴。新房是住上了,可还是没有电。没有月亮时,每到晚上,整个村庄笼罩在黑暗之中。我们点的煤油灯已经鸟枪换炮了,从最初的小瓶子装的换成了带灯罩的那种高级煤油灯了。

  

9鞭炮声中送我回城

  下乡已经四、五年了,知青们还是看不到前途,大家都燥动不安,有的人基本上不干农活了,整天游荡,再往后几年,很多人干脆不来了,滞留城市,等到生产队分粮食了,来村上拿粮就走。有关系的,参军的、上学的、到煤矿的,走了不少人。

  后来政策有所松动,可以办病退,于是乎,大大小小的医院挤满了知青,人人有毛病,没有后门的,也是瞎忙。

  我家人拼了命似地也为我办了一张病退证明。信笺末尾处盖上鲜红的赣榆县革命委员会印章。

  还没等这张纸条起作用,中央下红头文件了,全国所有的知青一律回城。

  天哪!将近十年啦,我们每一位知青从当年毛毛燥燥、不喑世事的小姑娘、小伙子,变成了成熟、老练的大龄青年。

  我要回城了,学校老校长为我开了个欢送会,送给我一本塑料皮的笔记本。酒席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吃,豆腐占大头,喝的是高度数的地瓜干酒。大家说着谈着,有点伤感,教数学的小季老师喝大了,还在一个劲地喝,我和两位女教师看劝不住他,就把我们杯里的酒全倒掉,换上热水,陪他喝酒。他醉眼惺忪,居然看不出我们喝的是冒着热气的开水,最后小季老师醉成了一滩泥。

  时玲的哥哥从家里来了,把他妹妹的东西全弄回去了。时玲有两年没来村里了,听说她已经在城里找了个临时工干干,贴补家用。

  村外公路上放了不少电线杆子,看见供电局的工人们在忙活着,我问他们,何时通电,回答说快了。得知就要通电了,我心里盼望着,直到我回城一个月后,爱托人带口信来说,村里有电了,再也不用点煤油灯了。我喜极而泣。

  

  

  我终于要回城了,我的妹夫开着货车来接我回家。我们第三生产队的乡亲们几乎都来了,满满地站了一地,学校还派了学生代表来送我。有的人开始帮我搬东西,有的人和我说着离别的话,恋恋不舍。我相处最好的好姐妹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不肯松开。

  队长叫人特地买了一挂鞭,几个高升。我上车了,站在踏板上,挥着手大声说道:“我会回来看你们的。”

  终于启程了,在鞭炮声中,我叫妹夫把车开慢点,再慢点,我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,这些年来,我的泪水、我的汗水、我的青春全洒在了这片土地上。

  再见了,乡亲们。

  再见了,我们住了几年的放了三口寿材的破小屋。

  再见了,三间高大宽敞明亮的瓦房。

  再见了,枝繁叶茂的梧桐树。

  再见了,我辛苦育人的小学校。

  再见了,……


  

  

   作者简介

  

  王善珍,江苏连云港老知青,1970年初中毕业下乡到本市赣榆县插队,当过民办教师。1979年底回城后,曾在市文化用品公司工作,后专营过绘画用品。热爱写作,在市、晚报发表小说、散文多篇。

     

  

继续滑动看下一个

知青故事│《金山情》(王善珍)

点击关注👉 知青情缘
向上滑动看下一个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